服从和责任

星期二, 七月 24, 2007
最近开始看《悲惨世界》,书中第二卷有一章的题目叫《绝对服从的英勇气概》,讲的是卞福汝主教的管家马格洛大娘。长久一来,这位马格洛大娘一直不满主教晚上不锁门的习惯,这一天晚上她又开始唠叨不锁门如何地危险,特别是这一天镇上出现了一个路过的“形迹可疑的恶棍”,晚上一定会出乱子。主教装作没有听到,因为他一直以来都是大门敞开,欢迎任何一个留宿者的,他相信若真碰上坏人,除了上帝谁也保护不了自己,而作为主教他怎可拒人于门外呢?

马格洛大娘话音未落,真的就有人敲门了,而且进来的正是那位谁都不欢迎、已经被两家旅馆扫地出门了的“形迹可疑的恶棍”——冉阿让。不过与其说作者在这里要形容的是主教的慈悲,不如说雨果是在描写马格洛大娘“绝对服从的英雄气概”——她从最初的目瞪口呆,立刻转变为对主教命令即刻的服从:他为冉阿让添了一副刀叉,为客床铺上白床单,甚至服从了主教的命令,拿出了那两个只有当有来客时才会拿出来做装饰的银烛台,以及酒和银器,而那银器是大娘一开始还不愿意拿出来的。该章的最后一段如此结尾:
“马格洛大娘领会到他的意思,一声不响,走了出去,不大一会,主教要的那三幅食具,在三位进餐人的面前齐齐整整地摆出来了,在台布上面闪闪发光。”
这让我记起NIPM课上有一句话:服从权威是一个人必须学习的技能之一。太多人、太多时候总喜欢以自由、独立意志之类的词汇来为自己的胡作非为和狂妄做辩解,但实际上要能做到马格洛大娘那样的绝对服从,却才是真正需要勇气的:她要抛弃自己的成见与恐惧,完完全全地遵照另一个人的指示行事。在缺乏自由的时代去争取自由,确实需要勇气;但在今天这样已经没有什么太多束缚和极权的年代里,再高举“自由”大旗的人,未必就那么了不起,反而还有可能有一些做作。相反地,一个人要去抛开自己的成见和傲慢,100%地相信、服从一个指令,反而才是更难做到的事情。

在读《悲惨世界》的同时我还在读列奥•施特劳斯(Leo Strauss)的The City and Man。此人据称是美国新保守主义的奠基人,但我刚刚读过他的另一本著作《自然权利与历史》(Natural Right and History),倒发现他的观点很有趣,算是很不错的学者。在这两本书里,Strauss都谈到了这样一个现象:古希腊的哲人以及之后的基督教学者们,常常强调的一个概念是“自然法则”(natural law)。亚里士多德说人的幸福必须通过服从和实现自然法则来实现的;Thomas Aquinas只是更进了一步,干脆指出所谓的“自然法则”具体内容是什么:就是《圣经》。这其实跟孔子的哲学有些相似的地方——人该干什么就干什么,追随自然,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每个人有其位置和责任,做一个人该做的事,负一个人该负的责任,就能得到幸福。而到了现代呢,这帮子政治学家、哲学家却开始抛弃自然法则,开始鼓吹“人的权利”(rights of man)。前者强调“法”,那牵涉的就不仅仅只是权利,还有要负担的义务和责任;而且前者强调的是“自然”,后者则是“人”,因此前者是不变的,因为自然总是永恒的吧;“人的权利”呢,可以随机应变,可以看情况随性地扩大、缩小,难怪“知情权”、“话语权”之类闻所未闻的廉价的所谓“权利”,这年头倒成流行词了呢,接下去难保不出来什么“胡说八道权”、“诽谤权”呀。

今天看书相继看到这两段,觉得里面有一个共通之处,那就是在批判看起来绝对正确的观点之中不足的地方。自由值得尊重,但服从和权威同样珍贵,它们的价值取决于具体情况——球场上去对裁判进行辱骂、拒绝服从裁判的指令,绝不是什么值得尊重的追求自由的行为;相反,能够心平气和地接受裁判不公正或错误的判罚,才真正需要勇气。同样的,所谓的“权利”,不应该是可以无限扩大的;法律包含的不光是权利,还有义务,权利必须是有义务做保障的,在一个人大叫他的权利被侵犯之前,是否应先看看自己有没有首先完成了自己的义务、负起了自己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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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和制度

星期三, 七月 11, 2007
昨天晚上看《文茜小妹大》,陈文茜谈到蒋经国当年如何清廉、如何努力地工作,对国家的事情如何关心、彻夜思考,感叹台湾今天没有如此的领导人了;结果现场的一个民进党的来宾立刻回答说,我们应该走出领袖崇拜,不应该再期待单一的领导人的杰出,而应该着眼于制度的改变和创新。

这种看法其实是当今世界对政治的主流看法,和我同学所说的“莫用道德观念来检验政治人物”一脉相通。这种看法的出发点就是:所有人都是自私自利的,而且这种天性无法改变,所以我们应该想出个办法来管住那些权力很大的政客,就好像用根狗圈套住一条狗那样,让它即为你服务,又无法捣乱做坏事。

当那个民进党人口中说出这一番话的时候,我突然嗅到另外一种隐藏在话中的气味。也许是我反应过度,但我觉察到如果把这番话和陈水扁贪污集团的行径联系起来,那么这种说法背后的潜台词似乎是:今天发生的那么严重的贪污问题,罪责不在那些贪官本身,而在于制度的缺陷;我们不要去追究那些犯罪者本身的问题,而是更要去追究制度本身的缺陷;好的制度能够让陈水扁这样的人也变成好的领导人。真的是如此吗?

制度就真的比人更重要吗?我不懂这所谓的“制度”到底是什么。难道制度最终不还是要人来执行的吗?菲律宾二战后独立时,可是拥有全世界最好的“制度”,一整套美国宪法都被搬过来了;而且经济上,当时的菲律宾还是亚洲最富有的几个国家之一,可那所谓的制度阻止得了后来的无赖领导人贪污腐败吗?阻止得了马科斯的夫人买上几千双鞋子吗?而美国本身呢,开国总统华盛顿在位两届之后,自己宣布退休回家种田去了,这可不是“制度”的设计者们所规定的,而是他自己坚持的做法,为后代领导人开创了伟大的先例;同样的,他之后的美国总统们,也都自愿地遵守这种先例(直到罗斯福),才让美国的共和政体得以维系下去。同样的制度,在美国和菲律宾有如此明显的对比,人的角色难道不重要吗?

所谓的制度,只是人的惯性而已。中国两千年的皇权统治,同样是一种制度,虽然没有什么明文法典来支撑;英国的司法制度,也都不是有什么了不起的有计划的制度,只是能用了,才被学者们拿来研究的。今天有许多人开始别有用心地拿制度的缺陷当挡箭牌,来为人的丑恶行径做辩解,好像制度的漏洞就能够合理化他们的犯罪行为一样。这与一个小偷指责被害者没有把钱藏好才导致自己的偷窃行为一样荒谬。而且如果靠制度就可以万事顺畅,那还选总统干嘛,随便马路上抓个人过来当总统就行了。(这也是民主的悖论之一:如果民主是为了利益分配,那么抽签、抓阄都比选举更公平;如果民主是为了选贤纳才,那么根本比不上精英政治体系内正规的考核)

中国从最早期的一代留学生开始,就不断地强调一种说法:我们是去学习外国先进的政治“制度”的;但我到英国之后,最强烈的感受确是他们对人而不是制度的尊重;学校图书馆里最显眼的地方摆放的,可不是什么大英帝国法典,而是整整46卷,摆满了整个书架的《牛津国民传记辞典》(Oxford Dictionary of National Biography),里面收录了所有在英国历史上有一席之地的伟人的传记,而且往往都是几千字甚至上万字的超长篇幅。这是一个真正的崇拜伟人的民族,因为他们知道,是这些人让他们的国家成功。好的制度其实最后不还是要靠人,否则还要那么多法官干嘛,干脆找些机器来判案就可以了。

我觉得今天的世界,总是要我们抛弃道德观,寻找一个绝对客观公正的所谓“制度”,好像这样就可以包容一切人性弱点,就可以让有缺陷的人类顺畅地生活了。低俗的政客们也都如此相信,以为自己不需要改造自己、克服人性弱点,只要找到那了不起的“制度”,就可以万事顺畅。可一个连自己(和自己的欲望)都无法驾驭的人,有什么资格来驾驭别人和整个国家、社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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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主万岁

星期一, 七月 09, 2007
昨天有一个所谓世界新七大奇观的评选揭晓了,本来不感兴趣的,可进去看了一看才发现搞得还挺大,美国一伙明星还都到场,而且还是挺正规的一个活动,历时有六年多才评出来的。

不过我看到这则新闻的第一个反应可是只有四个字:民主万岁啊!中国的万里长城,在中国网民们轻轻一点,立马成了第一大奇观;而且仅仅在两个月前,万里长城还曾被抛出过七大奇观,结果只需八达岭长城的负责人在国内一宣传,不消两个月立刻从榜外升到榜首。

所以谁说中国反民主呢?只要全世界所有的事情都像这样靠民主投票来解决,中国人民绝对是最拥护民主的。快把联合国改革了吧,一国一票多不公平啊,以后联合国就按人数来投票,全世界所有人一人一票,这样美国也不能扁伊拉克了,恐怖主义也没理由了,全世界也没有一个国家能够再反民主了,世界就真和谐了、大同了。

中国人民爱民主啊,我们投七大奇迹、投姚明进NBA全明星队、投超男超女,接下去就等着投世界总统了。反正民主总是不会错的、总是会自我修正的,民主能够告诉我们什么是真正的七大奇观,民主能挑选出最适合管理国家的人才(奇怪的是老板们咋就不靠民主投票来选企业管理人才CEO呢),民主的发源地美国、西方的人民,还怕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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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mum

星期日, 七月 01, 2007
我在Winchester的最后一夜是绝对难忘的,收到了太多的祝福,太多的笑话。校长在晚餐上的讲话特别有趣:“你们中的某些人将在未来的人生中获得巨大的成功;你们中的大部分人将享受到最舒适的生活;当然,你们当中的某些人可能会进监狱。”不过他的一句话我特别认同:“你们有幸接受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教育;我希望你们能够好好地利用这个特权,帮助那些没有你们那么幸运的人们。”

我们在Winchester最后的晚餐非常丰盛,我也从来没有如此酩酊大醉过。大家最后一次,同时也是第一次,唱响了校歌——这曲拉丁文的校歌只是在最后一夜才被我们知晓,因为它的主题是回家,而不是歌颂学校的伟大;但也许正是如此,这曲校歌才是最美丽动听的歌曲,它所歌颂的可不是傲慢和偏见。我们也很高兴地继承传统,共饮同一杯酒,并相约25年之后再见。

晚餐之前的颁奖典礼也同样令人愉快——特别是当你站在全体教师面前,聆听整整5分钟关于自己的溢美之词,特别是当它出自于自己所尊敬的老师之口。这真是难忘的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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