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意淫不严肃的人生

星期六, 二月 14, 2009

2009-02-14 08:34:08   来自: Jiong (London)
Vicky Cristina Barcelona / 午夜巴塞罗那的评论 *****

吃饭的时候我跟LFF提起晚上准备看《午夜巴塞罗那》,他使出标准的坏笑答道,“你小子看完又要意淫了。”果然被他不幸言中,Woody Allen这部最近期的作品把我这两天积累下来的压抑和郁闷一扫而空,忍不住又要开始裸奔写影评了。
  
能让我如此激动之处就在于,电影带给我的意淫与想象空间。这首先是一部很唯美的电影,西班牙夏天的阳光、露台、街道、红酒、佳肴、海景、岛屿、公园和美女。然后这又是一部鄙视正常人生的电影,华尔街的金领被刻画得乏味无趣而又愚蠢至极,自己未婚妻出轨了都还茫然不晓;相反那位不顾任何社会礼仪直接邀请两位美女搞3P的画家则享受着爱情、呵护和崇拜。同样的,严肃认真的Vicky卡在自己对未婚夫的忠诚与对画家的迷恋中进退两难痛苦万分,而那位率性浪漫的Cristina却在享受了一段完整的三角恋后不带遗憾地离开了西班牙。
  
所以这部电影对我的魔力就在于,它让我意淫了一把不严肃的人生。通过电影Woody Allen向世人雄辩地展示了,华尔街那些“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只会靠高尔夫消遣的人,远不及西班牙小岛上泼墨作画的艺术家来得有魅力。最爽的的人生必定不能严肃认真追寻意义和价值,因为人生本来就没有意义和价值。相反的,你应该选择一个不严肃的职业——比如画家、作家、心理学家,住在一个不严肃的国家 ——比如西班牙、意大利、马尔代夫,维持一段(或N段)不严肃的感情,就这么度过一段放荡浪漫的人生。在我越来越感觉到自己的人生正在走入一个常规可预知的轨道并将因此非常无趣及无意义之际,这部电影是太好的麻醉剂。于是,我陶醉于这个故事之中,快乐地意淫着一个激情艺术家的不严肃生活。
  
当然,这一切也只能是一场短暂的意淫。其实看电影画面里西班牙的美景,就像看自己旅游时拍下的那些照片一样,剥离现实地来欣赏会觉得美,可真正置身其中的那些时候可能也就没那么强烈的感觉。想象中的画家生活一定丰富多彩浪漫而自由,可当你真要靠卖画来维持生计的时候,你也可能就被压得浪漫不起来了。到那时候你可能就会开始意淫自己是个华尔街金领,随便摆弄一下数字就日入斗金。就像电影里的那个形容词一样,人总是容易处于“chronic dissatisfaction”之中,我们只知道我们不要什么,却很难知道我们要些什么。人就是那么麻烦的一种动物。
  
但我至少还有Woody Allen,我至少知道我还要他。他的电影就像大麻一样,在湿嗒嗒的伦敦让你情绪低落暴躁的时候,至少能消磨掉一点精神上的无趣和空洞感,过上一把西班牙阳光的瘾。享受你的意淫吧。

晚生二十年之幸

星期四, 二月 12, 2009
晚上和几个朋友赶到剑桥去听某知名异议份子演讲,基本上都是抱着一种猎奇的心态去。20年前那场事件发生的时候我们都才刚生出来,一点印象都没有。20年后我们都长到了他们当年的那个年纪,可这个时代的年轻人的心态以及对政府国家的态度已经完全不同。一些人总喜欢把这种年轻人的改变完全归于政府的爱国教育和宣导政策;可在我看来在这信息传播日新月异的时代里,还能有一个这么善于公关宣传和洗脑的政府机关那才真叫是个奇迹。这种心态、民意上的变化难道不正在一定程度上反应了国家的进步,这当然是他不太愿意承认的一个事实。

当然在一定程度上我们也许也应该理解和体谅他们。毕竟二十年前这些人都是中国最优秀的学生,如果不是发生了这样的悲剧,如果不是因为他们走在了最前面,他们今天很可能会像他们许多的同学们那样已经很成功,参与到中国这20年来的成长并分享到其中的果实。而今天这些人却因为年轻时的冲动可能要付出一生的代价,永远地被阻挡在这场伟大的变革之外。

把我们这一代的年轻人和他们那个时代相比,我当然还是觉得自己这一代更幸运,所以也理所当然地更优秀。我们这一代有那么多人有机会从大学本科时代就开始接受西方教育,又能通过互联网、电视等各种最新的信息传播渠道接触到全世界第一手的资讯以及各种观点立场。一个愿意思考的年轻人在今天是有比他们当年丰富得多的素材和养料,最后形成的观点也理所当然应该更为成熟理性。所以听完他的演讲,我最衷心的感慨也许真的就是,太庆幸自己晚二十年出生了啊!

(另:愿意思考的年轻人今天还是很多的,至少我在LSE碰到的许多朋友们对那场事件都了解得很清楚。我们记忆中毫无印象,但其实任何一个中国人若是真要详细了解事情的经过,还是有太多的渠道来把它当历史读的。我还记得我初中的时候就还在Wikipedia上编写过有关的条目,搞得后来到英国念高中的时候还收到《华盛顿邮报》驻京记者Philip Pan的电邮要采访我。当我因为不太想说出自己写的时候才十四五岁吓着他时,他还以为我是心中有什么顾忌不敢说,让我觉得很好笑。从这些外国媒体记者的心态上,就不难猜出他们写出来的报道会是什么个样子了。)

中国的野心

星期二, 二月 10, 2009
我一直觉得,自己在LSE最大的收获是接触到一群非常优秀的中国学生。我自己在国外读了那么多年书,碰到过很多新加坡、香港的华裔同学,也碰到过很多英国本地的学生,都很少像这群来自中国大陆的学生一样,这么成熟、自信、生机勃勃。其实这些大陆学生与人们传统印象中的那些中国学生不太一样;学校里最用功刻苦认真学习的一般都是新加坡等一群东南亚背景的华裔学生,而大陆生的特点其实是在于他们更为活跃、能干,中国学生的社团永远是活动最频繁、联系最紧密的。另外,他们对自己的期待也更高:大部分香港新加坡等地的学生会把毕业后回国工作当做最自然的一个选项,可中国学生几乎个个都规划留在英国工作一段时间,毕业后立刻就回国似乎是一件奇怪的选择。

看着这些中国同学们,我常常会觉得,如果一个西方人能真正接触并了解到我们这些也许是第一代幸运的、有能力出国念本科的中国年轻人,他或许真的应该感到害怕。把今天中国在经济上的崛起拿来和当年日本或者亚洲四小龙的经济成长做历史纵向的比较,又或者把中国和今天的印度、巴西、俄罗斯及中东一些产油国的经济崛起做横向的比较,其实都是极度荒谬的。

中国今天的崛起其实是在全面意义上的崛起,而不仅仅只是在经济层面。从中国海外留学生身上,人们其实就可以看到一个更具信心也更具野心的中国。日本等经济体的成长,从来都是在美国强权下(Pax Americana)实现的,日本人、新加坡人、香港人都是通过自身的改革来融入到这个西方主导的世界中,他们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挑战现有的体制和游戏规则。但中国的成长很可能产生更深远的变化。中国人今天当然还是主要通过自我改革,“与世界接轨”。但不要忘记中国人历史上一直习惯自己是世界的中心,是天之骄子,是其他所有小国朝贡膜拜的对象。从秦始皇统一中国到今天的两千两百多年的时间里,中国只有在最近的200年丧失了这个霸主的地位;当中国渐渐复兴之后,她又怎会甘心无条件地继续接受美国和西方的领导。

昨天我去听了一个关于朝鲜战争及冷战的讲座,主讲人是国际知名的冷战史学者陈兼。他的演讲让我感触最深的是他对毛泽东的看法:毛泽东也许是和拿破仑、秦始皇一样最复杂和最具野心的历史人物,他在刚刚获得政权、国家百废待兴的时刻,独排众议要打朝鲜战争,虽然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却也巩固了自己的权力基础,同时也让中国从一个被西方殖民主义者瓜分的弱国一夜之间跃升为东亚地区最主要的强权。今天的中国几乎在所有层面上都告别了毛泽东,但唯一保留的也许就是毛泽东的野心,毛泽东不甘被美国苏联或者任何人指使的天子心态。从这种意义上讲,中国崛起之所以重要不仅仅在于中国的人口或者土地面积都数倍于之前新开发的小国之总和,不在于中国让更多人的生活水平得到了提高。中国的崛起真的有可能彻底改变世界的政治格局,因为这将是第一个即有能力又有意愿来重塑世界格局的国家。

宝宝的台词

星期五, 二月 06, 2009
这两天我很关心网上关于温家宝总理在剑桥演讲被扔鞋的报道和评论,发现很多人和我一样,感觉温总理和中国外交部事后的反应有点太过头了。什么“卑鄙的伎俩”,“阻挡中英友谊”,不就是一个人扔了个鞋子嘛,算得上什么伎俩,又如何够得上是卑鄙了。只不过当时的场面可能有点尴尬,可说实话更应该感到窘迫的当然是剑桥大学了,就像他们校长事后写给温宝宝的信中说的那样,学校邀请来的贵宾冒着二十年未遇的大雪还专程赶来演讲,结果组织上出了这种纰漏;难怪咋们这儿有同学揶揄说早知道温总就该来LSE了,我们肯定比剑桥有礼貌。

重要人物到大学里演讲,碰上抗议的、反对的,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就算是搞到了会场内,如果台上的那个人能轻松一下,开几句玩笑,调节一下紧绷的气氛,制造一点笑声出来,其实最后倒会把那些一本正经在叫嚣的反对者弄得不自在。这个礼拜LSE的一堆China-related societies不是在搞China Week的活动么,我看就可以增加一个“为宝宝设计台词大赛”之类的活动,为总理集思广益出谋划策,写出几条搞笑的机智短语出来,今后可以用用。毕竟中国现在也是个大国了,领导人出访到哪儿肯定都会有叫板的人,每次反应都那么严肃的话那还不累死。既然不可能以后永远只去朝鲜,那还是只能轻松点,展现大国风范嘛。

Brideshead Revisited

星期日, 二月 01, 2009
我是先看了2008年版的电影,再看原著的。应该承认电影的改编和原著确实有比较大差别,特别是小说后半段Charles Ryder及Julia Flyte的感情纠葛几乎完全被砍掉,似乎有点改变了原著的主线,更突出了Charles和Sebastian的同性情谊。但我觉得其实电影拍得也是很不错的,毕竟两个小时肯定无法把那么复杂深刻的小说完全复述出来,导演选择突出前半部作为电影的主轴其实是个聪明的选择。

但是原著肯定在许多层面上远远超越了电影。首先不可复制的当然是Evelyn Waugh优美的笔调和华丽的句式,特别适合用来描写衬托那个时代英国贵族阶级的奢华生活。随便摘录一段他对Julia的描写:
This was the creature, neither child nor woman, that drove me through the dusk that summer evening, untroubled by love, taken aback by the power of her own beauty, hesitating on the cool edge of life; one who had suddenly found herself armed, unawares; the heroine of a fairy story turning over in her hands the magic ring; she had only to stroke it with her fingertips and whisper the charmed word, for the earth to open at her feet and belch forth her titanic servant, the fawning monster who would bring her whatever she asked, but bring it, perhaps, in unwelcome shape. (p.214)

或是对青春的描写,美丽的词藻下却又有很深刻的认识——青春与其说是朝气蓬勃的,不如说是慵懒散漫的:
The languor of youth --- how unique and quintessential it is! How quickly, how irrecoverably, lost! The zest, the generous affections, the illusions, the despair, all the traditional atrributes of youth --- all save this --- come and go with us through life. These things are a part of life itself; but languor --- the relaxation of yet unwearied sinews, the mind sequestered and self-regarding --- that belongs to Youth alone and dies with it. (p.90)

但小说更有力量的地方却是在于它直白的悲剧意义。写这篇评论的时候我的窗外飘着雪花,伦敦的马路罕见地盖上了积雪,但我的心坎却是被小说的忧伤覆盖。Evelyn Waugh让我怀疑人生到底能有多少自由,我们到底在多大程度上是自己生命的主宰。Brideshead家族里的每一个人都生活在Lady Marchmain和她的宗教的阴影下,每一个人都试图用各种方式来反抗、来挣脱,但无论是Sebastian的酒精,Lord Marchmain的逃离,Julia的爱情还是Cordelia的慈善事业,最终的结局却都是以各种方式重新回归到宗教,回归到牢笼。这个牢笼是心灵的牢笼,是从小被灌输、被耳濡目染的枷锁,一辈子都逃不掉,人人最后都像Lord Brideshead那样选择服从。但这种服从却又不会是快乐的。我们总以为生命、前途都在自己的手上,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但每个人的性格和对待生活的态度,每个人看世界的角度和对人生的理解,却无不都是天生的,或者就是被家庭背景影响了的。

我们又以为伟大的爱情能够克服一切障碍险阻,但其实大部分时候是因为没有障碍才能让人相爱。Julia和Charles最后也都意识到这巨大的成长、信仰差异,是对两人幸福最大的、不可逾越的阻碍,再伟大的相爱也克服不了,坚持结合的结果只会是让爱火在争吵分歧中熄灭。相反,那些能够持久的爱情也许只存在于有着相似成长经历和文化背景的恋人之间。爱也改变不了世界,甚至改变不了我们自己。

Evelyn Waugh本人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他也许想要通过小说表达的是上帝的恩典(Divine Grace)最后总是能够降临到所有人身上,任何人都必然地会重新回到上帝和宗教中来,所以小说的结尾也是以Charles在礼拜堂的耶稣像前下跪祈祷来终了。但也许对我这种即使不反感宗教但毕竟不是教徒的人来说,这种强烈的宿命论却是有点可怕的。Waugh在小说中很坦诚公正地指出的,也就是宗教的这种两面性:一方面它可以是压抑的、痛苦的,可以限制和束缚一个人的自由和成长;但另一方面生来可能就被束缚、从来都不曾自由的人类,也只有通过宗教才能得到心灵的慰藉和勇气。